從云石山出發
來源: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發布時間:2021-08-10 08:59

一座山,安靜地矗立在瑞金西郊,仿佛正陷入長久的沉思。錯開旅游的高峰季,唯其如此,我方能與這座山息息相通,并深入它豐沛的內心。

山名云石山,在平曠的村莊和田園中央兀立著,高不過50米,方圓不足1000平方米。相對于瑞金境內起伏的群山、奇崛的峰巒,它實在顯得微不足道。然而相對于中國共產黨的百年滄桑史,它所書寫的印跡卻足以稱得上濃墨重彩。

1934年7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從沙洲壩遷駐于此;1934年10月,中央紅軍和中央機關二萬五千里長征從這里出發;1996年楊尚昆同志視察瑞金時,題寫下“長征第一山”五個遒勁大字。

一條石砌的小路,是通往山頂的唯一通道。從遠處看,密密實實的樹木枝葉幾乎完全遮蔽了小路。透過濃蔭仰視,陡峭的石壁上鐫刻的鮮紅大字仍清晰可見。準確地說,即使什么也不聽不看,“長征第一山”的概念和意義早已鐫刻在我心里了。

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云石山。囿于交通不便和視野狹窄,走近這座山的愿望在腦海中盤桓了許久,一直未能實現。我知道,父母終日忙于勞作,怎么可能帶我去呢?是小學六年級的班主任劉老師幫我實現了愿望,他領著我們,騎行幾十里山路,從一個鄉抵達另一個鄉,登上了云石山。我們環游了整座山,然后在一塊空地上圍坐。春風吹拂著我們稚嫩的面容,老師神情嚴肅地給我們上了一堂現場課。課的具體內容已經忘記,只記得“長征”“出發”這樣的關鍵詞。

許多年后,我仍不時地回味著,那樣的一堂課對于一群小學生而言意味著什么。決心、意志、策略,抑或是信仰?也許,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莊嚴,早已銘刻在蒼勁的老樹和林立的頑石間。

這是一座孤峰,四面懸崖峭壁。循著山路上行不遠,兩道厚實堅固的石門一前一后把守著去路,相隔僅十幾步。今天,石門自然是敞開無阻的,但在戰爭年代,想攻下它們可沒那么容易。兩道石門一關,便是天然的屏障,頗具“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威勢。況且,山中還遍布石洞,內里岔道眾多,像一個巨大的迷宮。人若藏進去,便難覓蹤跡。

蟬聲和鳥鳴增添了山間的幽寂感。在遮天蔽日的古樹掩映之下,云山古寺森然默立。這是山上唯一的建筑物,建于清嘉慶年間,古樸典雅。一層的三合院,占地300余平方米。其情其狀,恰如門聯上的“云山日永常如畫,古寺林深不老春”所言。

時間追溯到1934年,中央革命根據地硝煙四起,在第五次反“圍剿”的激烈斗爭中,原駐于沙洲壩的中央機關被敵人發現。遷徙,一切都在隱秘中進行。中央機關圍繞著一座山四散開來,像一棵大樹向著東南西北延伸的枝干:中共中央局駐在豐垅村馬道口,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駐在田心村巖背,中華全國總工會蘇區中央執行局駐在田心村沙排,少共中央局駐在田心村老屋場……

住在云山古寺之中的,有毛澤東、張聞天、賀子珍和部分工作人員。值得一提的是,賀子珍當時還帶著幼子毛毛。寺廟的主人駱能和尚熱情地接待了毛澤東和張聞天他們,還騰出寺內最好的左廂房給毛澤東一家三口居住。據說毛澤東與駱能和尚一見如故,常與他暢談家國之事。可以想象,他們坐在一片參天大樹之間,四周奇石嶙峋、千姿百態,像極了當時中國尚未分明的局勢。但他們在清脆的鳥鳴聲中相談甚歡,憧憬明天,似乎已隱隱約約聽見了某種欣然的訊號。

在云山古寺的3個月時間里,毛澤東、張聞天完成了思想不斷認同和情誼愈加深厚的重要過程。屋后的一棵古樟樹下,是他們經常促膝長談的地方。

如今,兩尊銅像定格了他們當年長談的樣子,那真誠的面容和炯炯的目光,以及自然揮動的手,已在時間中塑造出了典范的意義。當我們重新看見兩位蘇維埃中央領導的思想投契,才知道這件事對于中國革命起到了多么關鍵的作用。正是有了張聞天思想的轉變,有了他對毛澤東正確主張的充分肯定,才有了后來遵義會議的勝利召開——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生死攸關的轉折點。

1934年10月初,國民黨北路軍和南路軍瘋狂地進攻贛閩蘇區各縣。隨著中央革命根據地的日益縮小,險情一波一波地裹挾而至,局勢再不允許他們藏身在一座山中高談闊論了。中共中央決定,紅一方面軍第一、三、五、八、九軍團連同機關共8.6萬余人,撤離中央蘇區,突圍轉移。

這便是銘刻于史書的二萬五千里長征。1934年10月10日,中央黨、政、軍、群機關編入野戰縱隊,從瑞金云石山出發,開始了戰略大轉移。秋風蕭瑟,綿綿的秋雨一絲絲地滲入戰士和鄉親們的肌體與內心,悲涼與不舍回旋在云石山的每一寸空氣里。正如《十送紅軍》的歌聲中所唱:“一送紅軍下了山,秋風細雨纏綿綿,山上野鹿聲聲哀號,樹樹梧桐葉落光。問一聲親人紅軍啊,幾時人馬再回山……”

有去必有留。去留之間,多少親人、戰友就在這一次送別中生死兩茫茫。那一日,何叔衡與林伯渠在梅坑村依依惜別,想到紅軍出發后很快將是凜冽寒冬,何叔衡把女兒為他編織的毛衣送給了林伯渠。林伯渠則深情地寫下一首《別梅坑》:“去留心緒都嫌重,風雨荒雞盼早鳴。贈我綈袍無限意,殷勤握手別梅坑。”悲傷的是,1935年2月,何叔衡在游擊戰斗中壯烈犧牲,二人再也無緣相見了。

長征出發前夕,毛澤東和賀子珍忍痛將幼子毛毛送給了當地一位農民收養。多少年過去,幼子杳無音訊,留下了血脈親情的另一重悲傷。事實上,當年轉移的紅軍家庭中,這樣的故事還有太多太多。這其中,多少情深義重的瑞金人,將紅軍后代當成了親生骨肉悉心撫養。這些孩子,多數在瑞金長大成人,真正融入到這一方水土。

我走進了毛澤東一家三口的辦公室兼住室,看見毛毛睡過的搖籃、坐過的嬰兒椅,想象他在這里擁有過的幸福時光。是啊,他一定也曾在父母懷里咿呀學語、撒嬌承歡。我又想到當年的賀子珍,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幼子去送人,淚水早就哭干了吧。她擦一擦紅腫的淚眼,騎上戰馬立即就要出發,就要投入不知多么遙迢的遠方。歸期未知,生死未卜,要怎樣堅定的信仰才敵得過那種痛?

是的,唯有理想和信念可以支撐著他們義無反顧地出發。

今日,當我站在云石山,咀嚼和回味著長征精神,那些艱難險阻離我多么遙遠,但我知道,那些對光亮的向往將永遠地鐫刻。

一座山所銘刻的,實在太多太滿,太深太重。(鐘豫熳 作者單位:江西省瑞金市紀委監委)

【責任編輯:蔡奇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