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新月異回家路
來源: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發布時間:2021-04-13 10:33

先宗是我的發小,大學畢業后在上海安家。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上海,對我們這些閩北山里孩子而言,真是夢一般遙遠。

先宗六歲時母親去世,父親一人拉扯他們兄妹長大。那時村里小學四五年級需要到八里外的大隊就讀,我們幾個孩子相約一起上學,先宗每天早上都掉隊。我們出發的時候,先宗正手忙腳亂做早飯、照顧妹妹。我們走到半路,他才氣喘吁吁地追上。有幾次,由于追得太急,書包里的飯盒掉到地上,飯菜沾滿泥沙,中午只得吃“百家飯”,有時他實在不好意思,便要餓肚子。

雖然生活窘困,先宗的父親卻勒緊褲帶,供孩子上學。先宗沒有辜負父親,成為大隊里第一個大學生,考到了上海。

那年月,去一趟上海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當時,村子沒有公路,大隊雖然通了公路但不通車,天沒亮就得打著手電或者火把,沿著峽谷走另一條山道,到十里外的一個小鎮趕車。其間要過九道“踩石橋”,所謂“踩石橋”其實就是河中擺幾塊大石頭,踩石而過。枯水季節水落石出,還算安全,豐水時節水漫石頭,不小心就會落水。

一天一趟早班車,趟趟擁擠如春運,有時司機怕爆胎,見人太多索性不停。候車人群中,有的跺腳大罵,有的奮起直追。兩條腿怎么追得上四個輪子,何況身上還帶著行李甚至背著孩子,追了幾百米,無不垂頭喪氣放棄,只得繼續等候。

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先宗還得在光澤縣城等上大半天。上海往返光澤的火車(鷹廈線),都是“鬼鬼祟祟”夜里抵達,全程近十四個小時。這意味著,去一趟上海,至少要一天一夜。

先宗考上大學當年,我離開村子,到了縣水泥廠工作,先宗每次回鄉或返滬,都到我這里中轉。尤其是過年期間,真是一票難求,沒有座票,便一路站到終點。

先宗大學畢業后留在上海工作,每年春節都回家過年,妻子和孩子只回來過一趟。旅程實在艱辛,孩子那次大病一場。先宗的父親去世后,開始幾年,他每年回來掃墓,后來就不常回來了。之所以不常回來,首先是工作忙,其次是路難行。雖然村部通了班車,村里也通了機耕道,但是路況不好,小轎車和中巴根本走不了,只能通農用車和越野摩托車。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依賴我這個好朋友。“有你幫忙,父親的墳就不會被草木埋沒。”我笑道:“你我情同手足,你父親在世時把我當兒子,我也有這個義務嘛。說實話,路難走,要不是近,說不定我也不常回來呢。”

那年,合福高鐵通車,福建有了首條高鐵,從上海乘高鐵到武夷山東站(現為南平市站),僅三個多小時,武夷山東坐汽車到光澤一個半小時,國家啟動村村通工程不久,村部的道路也已硬化,從縣城坐車到村部一個半小時。雖然機耕道依然坑坑洼洼,但回家的路程已經縮短了不少。

村部道路硬化那年,先宗搭車回來了一次,上海浙江段走的是高速,進入與光澤縣接壤的江西地界只能走國道,用了十三個小時,跟坐火車的時間差不多。那天正好下著雨,機耕道爛如豬圈,任何車都走不了,只能步行回家。深一腳淺一腳,與兒時相比早已“胖若兩人”的先宗仰天長嘆,“要是有一天能直接開車回家該多好啊,我保證常常回來。”

別說,夢想真的照進現實了。

去年,家鄉機耕道通車了。不會開車的我,特意打了一輛車回鄉。車至山頂,心潮澎湃的我讓司機停下車,站在路邊,左手叉腰右手握手機:“先宗,家里的水泥路正式通車了,現在可以直接開車回家了,方便得很。”

“真的?太好了,這真是件大喜事。”隔著電話,我仿佛能看到先宗臉上洋溢的幸福。

今年國慶節前,先宗新購置了一輛小轎車,說有機會開車回鄉。

“你最好國慶就回來!不,不是最好,是一定回來!”

“這么急,有什么事嗎?”

“當然有事。”

“恐怕不行,國慶長假我們一家準備去旅游。”

“回來和我們幾個老朋友吃個飯,不需要太多時間,不耽誤你們一家出行。”停頓了一下,我接著說,“難道你不想開車試試新通的路嗎?況且,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面,回來一起吃頓飯。”

“為了一條路,你讓我專程從上海趕回來吃頓飯?”先宗哈哈笑著。

“你不是常說,生活需要有詩和遠方嗎。現在上海到光澤全程高速,在家鄉的道路上感受日新月異的變化,那就是最好的詩和遠方。”

“你這么一說,我真有點心動了,我考慮考慮。”

“如今道路四通八達,油門踩幾腳就到家,不要猶豫了。回來吃頓飯,有什么不可以?”

“這樣吧,我開車,提前一天回來過節,住一晚。你把晚飯準備好,新米出來了吧?我要吃撈飯,還要吃辣椒炒土雞蛋、蔥爆河蝦,油煎溪魚,泥鰍也行,記住,一定要用柴火灶。不說了,再說口水流出來了。”電話那頭,先宗笑得像孩子般爽朗,“再叫上鄉親們,一起把酒話桑麻,我請客。”

“好啊,你盡管回來吧!”掛斷電話,喜悅如潮水般涌上我的心頭。

(邱和厚 作者單位:福建省光澤縣紀委監委)

【責任編輯:蔡奇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