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虹臥波
來源: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wǎng)站 發(fā)布時間:2020-12-08 11:07


《說文解字》云:“橋,水梁也,從木,喬聲。”大概最早的橋是木造的,所以橋字從木,木橋不易保留,我們難睹古代木橋之真容,石橋卻能歷千年而不滅。這些石橋不僅體現(xiàn)了古人先進的造橋理念與技術(shù),同時也蘊含深厚的歷史文化內(nèi)涵,我們選取潮州廣濟橋、泉州洛陽橋、河北趙州橋為例,帶領(lǐng)讀者感受古代石橋之美。

潮州廣濟橋

打開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潮州的地圖,韓江自北向南穿城而過,韓江之上有一座造型獨特的石橋——廣濟橋。廣濟橋是一座浮梁合一的橋,設(shè)想我們現(xiàn)在要從韓江西岸走到東岸,要先經(jīng)過西段的梁橋,西段梁橋架設(shè)在八座橋墩上,接著要經(jīng)過中段的浮橋,浮橋架設(shè)在十八條梭船上,梭船兩頭尖尖,正如紡織時用到的梭子,最后要經(jīng)過東段的梁橋,東段梁橋架設(shè)在十二座橋墩上。浮橋可以方便拆卸,以便大船經(jīng)過,或利于洪峰通過,橋梁專家茅以升認為廣濟橋是世界上最早的啟閉式橋梁。廣濟橋很容易讓人想到倫敦塔橋,它架設(shè)在泰晤士河上,其下層橋面可以打開以供船只通行。倫敦塔橋建成于十九世紀末,而潮州廣濟橋的歷史就要長得多了。

廣濟橋創(chuàng)建于南宋乾道七年(1171年),最初它是一座由八十六艘船連接而成的浮橋,修建浮橋的成本較低,但終究沒有石橋穩(wěn)固,容易被洪水沖散,廣濟橋也遇到了這樣的問題,于是人們開始以石橋代替浮橋,西段石橋先開建,東段石橋后開建,有意思的是,人們有意保留了中段浮橋,沒有讓石橋完全取代浮橋,至于其原因,古人認為是韓江水流湍急,江心處不便立墩。到明朝宣德十年(1435年),潮州知府王源對廣濟橋進行了大規(guī)模重修,“凡墩之頹毀者,用堅磐以補之;石梁中斷者,用楩楠樟梓之固巨者以更之;中流狂瀾觸嚙,不能為梁者,仍設(shè)以浮舫,縶以鐵纜,無陷溺之憂”,并以此橋“濟百粵之民,其功甚大也”而定名廣濟橋。此時的廣濟橋有橋墩二十三座梭船二十四只,到正德八年(1513年),增加一座橋墩減少六只梭船,遂形成了直至今天潮州人仍津津樂道的“潮州湘橋好風(fēng)流,十八梭船廿四洲”的盛景。

廣濟橋梁橋橋墩上均建橋亭,橋亭各有別致的名字,曰得月、摘星、小蓬萊、仰韓等,頗為雅致,仰韓亭與韓江之韓所指為何?正是唐代大文豪韓愈。韓愈因為諫迎佛骨事件被貶潮州,在南行路上,他給侄孫韓湘寫下了一首詩:“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知汝遠來應(yīng)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韓愈雖是以貶官的身份到了潮州,卻沒有灰心喪氣,為潮州人民做了不少實事。韓江從前不叫韓江,而叫惡溪或鱷溪,江中有不少鱷魚,常咬死百姓或百姓飼養(yǎng)的牲畜。韓愈到任后趕跑了鱷魚,他趕跑鱷魚的方法實在是有意思,他曾撰寫了一篇《祭鱷魚文》,先是表明自己身為潮州刺史,怎能放任鱷魚為害百姓,“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晛晛,為民吏羞,以偷活于此邪”;接著要求鱷魚盡速搬到海中,三天時間夠不夠,不夠可以寬限到五天,如果到第七天還不見動靜,就要派人捕殺了,到時可不要后悔。鱷魚之患竟然就這樣解除了,潮州百姓為了感謝韓愈,將江名更為韓江。

韓愈在潮州極受百姓愛戴,連韓湘也沾光不少。民間有一種說法稱,韓愈想在韓江上建橋,但是施工難度太大沒有建成,是韓湘助其建成了橋,故名湘橋,值得一提的是,韓湘就是民間信仰的八仙中的韓湘子。南宋以前,韓江上并無橋,但這卻不妨礙后世修橋者將這座橋與韓愈聯(lián)系起來,前文提到明朝潮州知府王源要大修廣濟橋時,曾拜謁昌黎祠,同僚亦如此鼓勵他完成修橋大業(yè):“斯橋之毀,累經(jīng)修筑,不能為工,歲溺人畜不可數(shù)計。非德望若昌黎伯、神化宜民者,不能也。惟公所至,有聲跡,斯橋之興不在于公而誰歟?”

有韓愈這樣的榜樣在前,后世為官者怎能不為百姓做些實事,勿使前賢的美政中絕,這既是一種壓力,也是一種動力。

泉州洛陽橋

在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福建泉州,有一座洛陽橋聞名于世。也許有的讀者要問,洛陽橋難道不是在洛陽嗎?洛陽橋因為架設(shè)在洛陽江上而得名,它的得名揭示了福建歷史的一個重要面向。西晉末年,中原動亂,衣冠南渡,八姓入閩,自此之后,每當中原遭遇大亂,均有大批移民遷入福建,人在他鄉(xiāng)更思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的地名也常移至他鄉(xiāng)。洛陽江得名的背后,是來自中原的移民對故土洛陽的懷念。流經(jīng)泉州的另一條江晉江,亦因“晉人南遷,依江而居”而得名。

洛陽橋位于洛陽江注入泉州灣處,這座橋不像潮州廣濟橋那樣在外形上獨樹一幟,它看上去很樸實,而在樸實中蘊含著令人驚奇之處。洛陽橋橋墩附有分水尖,部分橋墩兩側(cè)都有分水尖,部分橋墩一側(cè)有分水尖,洛陽江上游水流湍急,海潮也時時撲向洛陽橋,分水尖的作用就在于減緩江水與海潮對洛陽橋的交互沖擊,讓橋墩得到保護。橋墩之下是大條石筑成的橋基,基礎(chǔ)不牢,何以筑橋?洛陽橋筑造橋基的方法獨樹一幟,史載“種蠣于礎(chǔ)以為固”,原來工匠們先在預(yù)定建橋的地方拋下大石塊,在江底形成一道松散的石堤,再種下牡蠣,利用牡蠣繁殖速度快而且膠凝能力強的特性,將松散的石堤凝結(jié)為一個堅固的整體。橋墩之上架設(shè)橋面,那時可沒有起重機,如何搬運沉重的大條石呢?工匠們利用海潮漲落的規(guī)律,漲潮時用船載運大條石至架設(shè)位置,潮退時大條石就自動架設(shè)到了橋墩上,十分省力。

洛陽橋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跨海梁式橋,這座橋建成時名叫萬安橋。在橋的西側(cè),至今仍存忠惠蔡公祠,這位蔡公是誰?正是兩任泉州地方長官、對洛陽橋修成有功的蔡襄。在忠惠蔡公祠中,有兩方石刻乃蔡襄在橋竣工后撰寫的《萬安橋記》。由于蔡襄擅長書法,《萬安橋記碑》頗受推崇,為洛陽橋增色不少。由此碑我們可知此橋“始造于皇祐五年(1053年)四月庚寅,以嘉祐四年(1059年)十二月辛未訖功”,歷六年而橋成,所費金錢一千四百萬。蔡襄還記錄了參與造橋的主要負責(zé)人,“職其事廬錫、王實、許忠,浮圖義波、宗善等十有五人”,可見僧俗兩界的人士對洛陽橋的修建做出了貢獻,茅以升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泉州的橋梁,由僧人修建的特別多,在泉州本府的六十四座橋梁中,由僧人修建的就有二十座,而且所有的大橋,他們都有份”。

洛陽橋竣工前,這里曾有渡口,名曰萬安,這二字寄托著人們對航行安全的祈求。但船渡終究不如建一座橋在橋上走安全,更重要的是,隨著人流物流的密集,也需要建一座橋提升運輸效率。從十世紀開始,一直持續(xù)到十四世紀,泉州是中國最繁華的海上貿(mào)易港口,政府在此設(shè)市舶司管理海外貿(mào)易,大批從波斯、印度、東南亞來的商人匯聚于此,將各種各樣的香料帶到中國,又將瓷器、絲綢等商品運出。這是海上絲綢之路興盛的時代,泉州的市政設(shè)施也朝著方便海外貿(mào)易的方向改善,人們修橋建港暢通人流物流,洛陽橋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

河北趙州橋

“駕石飛梁盡一虹,蒼龍驚蟄背磨空。坦途箭直千人過,驛使風(fēng)馳萬國通。”這是宋人杜德源詠安濟橋的一段詩。安濟橋,便是我們熟知的趙州橋,它架設(shè)在河北省石家莊市趙縣的洨河上,它建成的年代,其所在的行政區(qū)劃是趙州。趙州橋的歷史,比前述廣濟橋、洛陽橋都要久遠,它始建于隋朝開皇十五年(595年),完成于大業(yè)元年(605年),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歷史了,雖幾經(jīng)修繕,但趙州橋的大部分還是隋代原物。

許多古代石橋保存到了今天,但我們對于建造它的工匠,很多時候連一個名字也不知,幸賴唐人碑銘存世,我們知道了建造趙州橋的一位工匠的名字——李春,但他的生平經(jīng)歷仍是付之闕如,他的巧思都凝聚在趙州橋上。趙州橋是一座單孔拱橋,拱橋有單孔的,也有多孔的,趙州橋之所以設(shè)計成單孔,是為了避免在河中立橋墩,洨河在豐水期時水流湍急,橋墩遭長期沖刷易坍塌。但這座單孔拱橋又有獨特之處,在大拱券的“肩上”,兩邊各開一大一小共四個小拱,這種敞肩式設(shè)計既減輕了橋的重量,又增加了橋的流水面積,洪水來臨時能夠更高效地分泄洪流。

趙州橋是世界上現(xiàn)存最早的單孔敞肩石拱橋,它的設(shè)計簡潔、美觀、優(yōu)雅。科技史家李約瑟對趙州橋和李春均盛贊有加,他說:“李春的敞肩拱橋的建造是許多鋼筋混凝土橋的祖先。李春顯然建成了一個學(xué)派和風(fēng)格,并延續(xù)了數(shù)世紀之久。這些橋使我認為全世界沒有比中國人更好的工匠了。”趙州橋問世后,模仿者頗多,趙州橋北四公里處的永通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永通橋始建于唐朝永泰年間(765年—766年),其外形與趙州橋十分相似,只是規(guī)模小些,因此民間俗稱趙州橋為大石橋、永通橋為小石橋。兩座石橋同時入選我國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在隋唐時代,兩座石橋所在的趙州在北方交通網(wǎng)絡(luò)中占有重要地位,由此可北通幽燕,南達中原,始于北齊的一條驛道從這里經(jīng)過,驛道與洨河交匯處就是趙州橋的位置。

橋以渡人,橋?qū)蓚€彼此不能聯(lián)通的地方聯(lián)通了起來,這使得橋成為了一個內(nèi)涵豐富的意象。在趙州橋附近有一座名剎柏林禪寺,在禪宗史上它以孕育了趙州禪而知名,趙州禪貼近日常生活,眼前的事物盡可以拿來說理,趙州橋也不例外。倘若說趙州禪師看到的橋是普濟蒼生的象征,那么熱心推介趙州橋的橋梁專家茅以升看到的橋則是人生奮斗的象征,晚年他曾寫下這樣一段話:“人生一征途耳,其長百年,我已走過十之七八。回首前塵,歷歷在目,崎嶇多于平坦,忽深谷,忽洪濤,幸賴橋梁以渡。橋何名歟?曰奮斗。”(羅慕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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