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村記
來源: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 發布時間:2020-12-02 09:18

畫面打開,銀杏樹站在中央。

沒錯,它們曾經是村莊的配角,現在儼然已經成為主角。

村莊里的人都去了哪兒?一千多米的海拔,他們把這片地方叫做高嶺,也許是高嶺太高,也許是繁華太遠。一度,有些人搬走,奔向城市新的生活。留下這六十多棵銀杏樹,愈發伸展自如地活著,活得比誰都長。

銀杏挪不動,也不想挪。四百多年了,它們看見過村里一茬接一茬的人,像葉子一樣長出來,又落入泥土。相傳是唐朝大將郭子儀后裔的一個分支,由江西定南洪州遷至萬安五豐鎮西元村,在這一片山地上墾荒定居。一群跋山涉水尋找居處的人們,該有多么熱愛銀杏,才會隨身攜帶著樹種。這一栽,竟構建起一座村莊四百多年后的格局。

銀杏樹從不招搖,它們幾乎看不見自己的美,所以從它們身邊搬離的人大概也見慣了,習以為常。在大山深處,日出日落、霧氣晨曦,以及一棵樹的春夏秋冬都是自然的。萬物都嵌在坡和坎的跌宕,溝與壑的俯伏中,人一走,山間便更加安靜了,安靜得能聽到銀杏一寸一寸拔高著身子的聲音,就像酒在深巷子里釀著,管他有沒有人來聞,管他有沒有人來沽。

草木就這么一日一日地深下去,銀杏也這么一日一日地生長著,如果不是有人重新發現逐漸撂荒的村落,它們就這樣屏氣凝神地長一千年,也未可知。

據說,最初是幾位攝影家,不知怎么與高嶺邂逅。那必然是一個深秋,山風不緊不慢地吹著,落葉紛紛揚揚地尋找歸宿,滿天滿地都是沉醉的金黃。于是,銀杏的美遇到了善于捕捉美的眼睛,它們的身段被剪裁,枝葉的細部被放大,一種藏于深閨的矜持被示于眾人。

朋友圈,是這個時代傳播最為迅捷的媒介之一。美,近似于一種容易傳染和裂變的細胞。人們習慣四處打問,然后蜂擁而至。畢竟,多數人早已擺脫了單為衣食而活著的日常,他們更愿意,也有條件去體會、去感受更多未竟的感官愉悅。

銀杏黃,秋日世界里最美的一抹色彩。

再后來,便有了一撥又一撥的人紛至沓來。之后的一天,這里列入了我的行程。

我來的時候,銀杏們已經被詩人吟哦過,作家書寫過,畫家描繪過了。但我知道,更多的人只是帶著眼睛和心靈來的。人的心靈總是喜歡不斷地出走與回歸,世代生長在村莊里的人,千方百計地往城市里奔,而久居城市的人,又挖空心思追求大自然中的放空和自由呼吸。

比如我,便是這樣的人。去到南方的每一座村莊都像回到了故鄉,看見每一件熟悉的物事都能勾起深濃的鄉愁。

剛入村口,我就被田坎上一棵枝干粗壯、華蓋碩大的銀杏樹驚住了。這棵銀杏樹像一把巨傘,伸展著臂膀迎接大家。在樹下,呼吸著帶有銀杏葉馨香的氣息,沁人心脾。

北方天氣已漸寒冷,而南方的草木還停留在秋天的序列里。金黃的葉子大多還未熟落,它們鋪開在樹冠上,那樣豐滿,那樣闊大,我以為最美的事物莫過如此。及至后來朝山的高處,村落的深處行走,才知道一整個銀杏群落構成了多么浩瀚的美,簡直要將我淹沒,而且是那種找不到出路,也不想尋找出路的淹沒。

小徑彎彎曲曲地朝高處延伸著,我踩著一地的金黃往上行走。從山腳,到山腰,再到山頂,整個原野和山岡,銀杏樹都以一種主人的姿態將我小小的身影裹在懷中。有時候落下幾片葉子,輕輕拍打我的肩膀;有時候彎下身來,為我搭一座童話般的拱門;有時候它們并成一排,在相互的搖晃和碰撞中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似乎正在熱切地致歡迎詞……這盛大的、鋪張的金黃,遮蔽了天,也遮蔽了地,讓人的心里、眼里,便只剩了銀杏,滿目的成熟和搖曳。

這時候,那群山,那梯田,那老屋,那菜畦,盡皆成了銀杏的陪襯。人也一樣。

誰能想到呢,小村子因為銀杏一朝成名。來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景區。近幾年,當地林業局在這山野間又種了幾十棵銀杏樹,之前從村落里搬出的人們,也漸漸回到這里,升起了炊煙。而那些外墻斑駁的土坯房和墊著青石板的小徑,還有高高低低的木柵欄,都保留著原樣,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觸到四百多年前的舊時光。

一座土夯的老屋前,一位大叔正在禾坪上爆米花。米花在一聲轟響中四散開來的時候,屋旁那棵巨大的銀杏樹,正將黃葉子輕盈地撒在屋頂的青瓦上。那一瞬間,我用相機記錄下來了。大叔在這里售賣一些自家釀的糯米酒,還有蘑菇、筍干等山貨。其他季節,他會到山下打理田地。我問他日子過得可好,他不住地點著頭,一臉的笑意像銀杏般燦爛。

從北山轉向東坳,清澈的小溪邊,見幾位村民正在清洗銀杏果,身邊放著好幾個大籃子,看來這幾年高嶺的銀杏樹雌雄交配,果實斐然……

從前與銀杏相伴的日子,總覺得更好的風景在遠方。回頭再看,這里又全都是風景。現在,人們干脆把這個村子喚作銀杏村。

(鐘秀華 作者單位:江西省瑞金市紀委監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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