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一座城
來源:人民日報 發布時間:2020-08-04 09:58

  “左拐!右轉!對,沿著平安大街一直向前……”

  初夏清晨,我和父親驅車行駛在石家莊的街頭。父親年近八旬,兩眼昏花,但仍舊熱心做一名向導,生怕我走錯了路。

  一片高樓出現在眼前,父親興奮起來,用手一指:“看,以前這里就是我們的廠子……”

  年紀大了之后,父親時常忘事,剛說過的話,轉眼就想不起來。但關于這座城市的記憶,卻從未褪色。

  下車,站在馬路邊。路面剛剛灑過水,寬闊,明亮。路兩側,國槐樹葉密冠茂,與草坪、鮮花、萬年青交相輝映。路邊一塊休閑空地上,人們三五成群,或輕歌曼舞,或談笑風生,或踢毽打球,或練拳對弈,好不熱鬧。

  “廠大門在這兒!”“那兒是廠俱樂部。”“這里是職工宿舍。”父親抬手指向馬路遠處,“那里還有造紙廠、農藥廠、紡織廠、配件廠、拖拉機廠……”父親沉浸在回憶中,津津樂道。

  收回目光,父親跺跺腳:“還記得這條路嗎?”

  我回答他:“您講過很多次啦。”

  “那時,你就是沿著這條路往前走的。那么個小不點兒,足足走了一里地,也不知道害怕。要不是我在后面悄悄跟著,指不定走到哪去……”

  父親說的,是我第一次來到石家莊時的情形。那年我才四歲,對這“第一次”印象寥寥,唯一記得的,是奇怪的味道。那種味道濃烈而復雜,是煤炭燃燒的焦煳,是鋼鐵摩擦的火氣,是汽車尾巴里吐出來的黑煙……

  如今,將近四十年過去了。路已經不是原來的路,空氣里沒了當年的味道,父親不再年富力強,我也從蹣跚的孩童走進人生的中年。

  回憶童年,耳邊總會響起父親的自行車鈴聲:丁零零,丁零零……娘說:“快去,準是你爹回來了。”我就立刻扔下手里的玩具,沖到門外。

  那時,父親每周末從石家莊騎車回家,周一天不亮返廠,一年四季,風雨無阻。每次回來,他總要帶些“饞人”的東西:糖紙包著的糖塊、裝在小盒里的點心,還有新鮮而遙遠的故事……從那時起,“石家莊”三個字,便時常縈繞在我的耳邊和夢里。

  我十四歲那年秋天,父親因摔傷入院,母親趕去陪護。一個周末,我不知哪來的膽量,突發奇想要去石家莊看父親。我騎著自行車,沿著國道,一路向北。百余里路程,兩個來小時,路上停了好幾歇,那時我才體會到,父親就是這樣經年累月地完成著家與城的往返。

  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座城市。

  “紅樓”轉盤入城,向北,我穿梭在時寬時窄的平安大街。環宇電視機廠、長途汽車站、洞天影院、市第一招待所……父親口中常常提及的這些地方,成了我識途認路的標志。我感到新鮮而興奮,對一切陌生又熟悉。彼時的石家莊,是個如我一樣未脫鄉村氣的孩子,說是“市”,倒更像一個頗為繁華的大城鎮。

  多年后,我時常想起那次浮光掠影的經歷,并感慨今昔的巨大對比。如今,當年的建筑很多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寬闊干凈的馬路、拔地而起的高樓、琳瑯滿目的商鋪、樹密花艷的綠化帶。特別是交通的變化:公交延伸到城市周邊,鄉下老家也通了公交,再也不用像從前那樣蹬自行車了。

  時間的腳步邁進新世紀的大門。這一年,父親退休,我加入“城里人”行列,我和父親就這樣完成了與這座城市的接力。

  退休后的父親,回到了鄉下老家。開始幾年,他幾乎每個星期都要來一趟石家莊看我。我不想讓他奔波,但父親執拗得很。到我這兒后,父親往往沒坐一會兒就要走:“我到廠里去一趟……”我明白,他的心里一直裝著這個廠子和這座城。

  時光荏苒。這些年,石家莊變化很大。我當年租住的城中村已化身高樓大廈,父親所在的工廠等重工業企業已遠離鬧市。我親眼目睹著這座城市的日新月異。

  生活好了,日子富了,我們利用空閑的時間,行走在這座飛快“奔跑”的城市。

  向北,駐足滹沱河畔,舉目四野,清水碧,蟲鳥鳴,花木綿延。河對岸,正定古城與石家莊隔河相望,河那邊藏著歷史,這邊寫著未來。

  向西,行駛在綠意蔥蘢的山前大道,村落搖身變為美麗的使者,用迷人的青山綠水、樸實的民風民俗、醇香的鄉野美食,喜迎八方賓朋。

  向南,看趙州橋橫跨洨水,千年依然。

  向東,現代化產業新城翹首昂姿,令人嘆為觀止,心生自豪。

  父親的腳步沒有停下。那天,他悄悄地體驗了一次開通不久的地鐵。回來后,他激動地說了一遍又一遍:“這地鐵,那叫一個快啊,現在的石家莊,那叫一個大啊……”

  父親老了,我也會漸漸老去。但我們的城市正青春,誠如作為市花的月季,年年月月,次第綻放,鮮艷嬌翠,清香彌漫……(黃軍峰)

【責任編輯:蔡奇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