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元壽:我終生難忘的一次演出
來源:光明日報 發(fā)布時間:2020-08-04 09:41

  我出生在梨園世家,從我的太曾祖父譚志道算起,到我的孫子譚正巖,一共是七代人,都是從事京劇這一行。我五歲就開始登臺,一輩子舞臺生涯長達八十多年,回顧起來,難忘的演出那可是太多了。

  難忘五歲時第一次登臺。那是在上海的黃金大戲院,京劇四大名旦之一的程硯秋和我的父親譚富英帶著我唱《汾河灣》。以前也在家里、堂會唱過些娃娃戲,但是第一次正式的公開商業(yè)演出就是在上海黃金大戲院的這場。一開始唱戲就跟程硯秋這么了不起的名角,還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太令人難忘了。

  大家總覺得我唱得最好的是《沙家浜》,這的確是我在舞臺上非常喜歡的一出戲,這出戲也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觀眾,付出了我太多的汗水與心血。但我今天要講述的,是我60歲的一次登臺。

  那出戲叫作《打金磚》,在我五十多歲的時候,正是我個人演藝生涯的黃金時期。那是八九十年代,京劇市場特別好,在中國大陸和港澳臺地區(qū)的觀眾都特別喜歡我們的國劇。正當(dāng)年的我,想著使出渾身解數(shù),通過演戲把戲曲藝術(shù)的美奉獻給觀眾?!洞蚪鸫u》是李少春先生的代表作,在那個時候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演過了,除了一小部分老觀眾,很多人都沒有見過這個戲。那是因為李少春之后,沒有人敢再去演再去唱這出戲,因為這出戲連文帶武,很“吃功”。在大約1980年的時候,我就想著恢復(fù)《打金磚》這出戲,我誠惶誠恐,但是我沒想到觀眾的反響是這么熱烈。這出戲一出來就在全國引起轟動。我們走到哪兒,不論南北,只要是這一出戲打頭炮,就會特別受歡迎,于是到后來我到哪兒都被要求演這出戲。

  可是演這出戲太累太“吃功”了,連摔帶翻,有好多高難度動作,危險性比較大,家里人也怕我年歲大了,出什么問題,后來就干脆不讓我唱這出了。我最后一次演這出戲恰好是60歲,那是我終生難忘的一次演出。

  那是1988年,在當(dāng)時北京的吉祥戲院,那天的《打金磚》同以往一樣順利,我一邊唱一邊翻滾,完成了吊毛(戲曲中表演突然跌跤的動作,演員身體向前,頭向下,然后騰空一翻,以背著地)、搶背(戲曲中常見的跌撲技術(shù),身體向前斜撲,就勢翻滾,以左肩背著地)等一系列高難度動作之后,再接著唱,唱腔又特別高亢激昂,觀眾就全都站了起來,像觀看足球比賽時看到進了球一樣的狂熱叫好,然后跟著現(xiàn)場鑼鼓點的節(jié)奏一起鼓掌,等我做完最后一個僵尸動作(戲曲中一種摔打功夫,演員往后一摔,像一塊門板倒地,作為演員,不管功夫多深,依然摔得震心,年齡超過四十歲,就很難再做出這樣的危險動作),臺下觀眾的掌聲和叫好聲已經(jīng)震耳欲聾,觀眾都不舍得走,幕布根本就拉不上,我只好一遍一遍地謝幕。演出完之后,觀眾全都涌向后臺,跟我合影握手……

  吉祥戲院是當(dāng)時北京著名的戲院,在它的一方舞臺上,包括我的曾祖父譚鑫培在內(nèi),楊小樓、金少山、譚富英、梅蘭芳、馬連良、姜妙香等名角前輩大家都曾經(jīng)在這個舞臺登臺獻藝,我覺得自己何德何能也能站到那里并獲得觀眾如此的贊許。那一刻我就突然意識到,我們的京劇藝術(shù)魅力是多么強大,它能吸引觀眾狂熱到這種地步。這讓我感到無比的驕傲、自豪與震撼。驕傲自豪并不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的表演多好,而更是因為我所從事的這個行當(dāng)是人民如此愛戴的國粹藝術(shù)。

  冷靜下來之后,我才稍微為自己的演出成功有點“沾沾自喜”。包括小的時候,年輕的時候我都沒見過這種場面,有時候演出,唱得好的地方,大家鼓鼓掌也就算了。這樣沸騰的場面真的是第一次見。這個戲的編排很有難度,演出卻極其精彩。我想,這也得益于我的努力和付出。天道酬勤!每次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謝幕,我的腦海都會飄向我十歲開始進入的富連成科班學(xué)習(xí)的日子。“富連成”是中國京劇歷史上最有名的科班。我在那里學(xué)習(xí)了七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七年有多少個365天,我就練功多少天。只有在過年的兩天我才回家,盡管家就在科班附近。那時候?qū)W的東西,一直到今天,我90多歲都能全部記得,學(xué)得實在扎實。出師后,是荀慧生、葉盛蘭先生帶著我唱戲,新中國成立以后,我又進入到北京京劇院,在馬連良,我父親譚富英、裘盛戎、張君秋,這幾個大師的光環(huán)下演出。可以說我的起點非常高了。我統(tǒng)計了一下,我這一輩子會200出戲:100出文戲,100出武戲。

  我常常感嘆,今天,我92歲了,觀眾們依然愛看我的戲,依然記掛著我,還有很多戲迷給予我關(guān)愛,這一切都是京劇帶給我的幸運。(作者:譚元壽,記者李晉榮采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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